第四十回
以貪狼、巨門、祿存、文曲、廉貞、武曲、破軍七星命名的傳世名弓中,貪狼的聲名最為顯赫,它由一整塊桑柘木心雕削而成,高六十八寸,是七星中射程最遠精度最高的弓。
一笑的目光從絞著銀絲的弓臂一寸一寸的移到雕著圖騰的弓身,忽然振臂一抖,天竺特有的韌金藤蘿的黃筋制弓弦嗡嗡作響,她情不自禁的贊道,「好弓!」
秦譽不解的問道,「少妃先前可是想起神兵入命之說……」,「神兵入命?」一笑疑惑的看向他,「何謂神兵入命?」
秦譽一愕,指了指她手裡的貪狼,「傳說中,貪狼入命的人,不光一生中運勢大起大落,性格也會漸漸受到貪狼星的影響,變得善惡不一,喜怒無常而略帶偏激」,鳳隨歌大驚,「真有此事?」秦譽肅然點頭。
一笑輕撫著弓身上的箭座,微笑道,「一笑生來就是一副愛之欲其生,惡之欲其死的臭脾氣,對所謂大起大落的人生更是嚮往已久,又怎會因為一個傳說辭卻秦先生好意」,她執弓推手,俯身向秦譽行了一禮,「一笑謝過秦先生」,秦譽急忙上前回禮,「啊呀呀,少妃折煞老夫了……」
鳳隨歌在旁嗤的笑了一聲,「這會倒謝的順口,就不怕別人誤會了?」「誤會什麼?」秦譽奇道。
一笑尷尬的瞪了鳳隨歌一眼,用只有身邊幾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解釋道,「在錦繡民間,男子送弓給非親女子,代表他已經認定這女子是他一生一世的……愛人」,她臉上忽然顯出一種驚痛之極的表情。
秦譽,不是第一個送弓給她的人!
第一個送弓給她的人是,夏,靜,石。
「一笑,這次聖帝的齎賞中有張極漂亮的銀弓,你要不要?」
「我要,給我!」
「要的話就憑本事來拿……若你能在五息之□□倒一頭奔獸,這弓便送你。」
男子送弓給非親女子,代表他已經認定這女子是他一生一世的愛人——為何自己當時沒有明白,為何自己後來沒能想到,又為何偏偏要在這個時候才想起來!!!
心亂了,亂的她無所適從,一笑用力的按住胸口,卻仍然覺得心跳快得讓她無法承受,痛,痛得彷彿每一寸筋肉都被回憶零剜碎剮,鮮血淋漓的殘破肢體也被一隻看不見形體的洪荒巨獸嚼咬吞吃著。
彷彿又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眸,看見他微笑著說,如你所願。
如你所願,如你所願如你所願如你所願……他說的一聲比一聲清晰,一聲比一聲激烈。
一笑恍惚的舉起手,想要蒙上那雙眼,又猶豫著是不是應該先將他翕動的嘴唇掩住,手卻在半空被他一把抓住,捏的生疼,「求你別說了……我已經被你殺死了,你還要繼續鞭屍嗎?」她吶吶道。
「……一笑你怎麼了?你在說些什麼?」,鳳隨歌臉上滿是驚惶,緊緊的抓住她茫然揮舞的手,彷彿一放手她便會從眼前消失一般,用儘力氣的握著。
一笑的目光凝在他臉上,良久,她忽然將手中提的貪狼甩到背上背好,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,鳳隨歌怔住,半晌回不過神來,秦漪在一旁已經撫掌大笑起來,「真是精彩,鳳哥哥嚇得臉色都變了,哈哈哈……」
鳳隨歌羞惱的瞪了秦漪一眼,回過頭來更已咬牙切齒,「付一笑你故意的!」一笑半仰著臉輕笑道,「誰讓你亂說」,鳳隨歌又是氣又是好笑,還未說話,鳳岐山的聲音插了進來,「庄妃之事孤已經不同你計較,你竟又當眾戲弄隨歌?」,不容鳳隨歌出言解釋,鳳岐山冷冷的接了下去,「既然秦老贈你貪狼,今日便在這裡讓大家見識一下上古神兵的威力吧——正好方才剩下三支羽箭,但用什麼充當靶子呢?」,說著,他向四周望了望,一笑知他故作姿態,便也不去接話。
鳳岐山的眼光游移到靜妃臉上的時候,停住了,靜妃勉強笑道,「國主不會是想讓臣妾像庄妃那樣讓她……」,話音未落,鳳岐山伸手從她發上拔下一支鳳釵,端詳了一會兒,沉沉的說道,「就這個吧——來人,將鳳釵拿去給皇子的側妃帶上」,說著,他又伸手從靜妃發間抽走了剩餘的兩支鳳釵。
廳中頓時一片嗡嗡聲,更有不懷好意的人已經笑出聲來,秦漪也已看出不對,白著臉投進秦譽懷中,「爺爺,他們……」,秦譽拍了拍她的後背示意她放鬆些,但自己的眉心已扭成了一個疙瘩。
鳳隨歌攔住捧著鳳釵的宮侍,驚詫的問,「父王不是要讓一笑試弓么?」鳳岐山挑眉,「孤說過讓付一笑試弓嗎?」
鳳隨歌急道,「可是……」,「沒有可是」,鳳岐山大聲打斷他,「三支鳳釵必須全部射斷,有誰自願上來試弓?」席間頓時一片響應聲,不少武將爭先恐後的站了出來。
鳳隨歌還要出言相爭,一笑已經從宮侍手中接過鳳釵,不慌不忙的一一插進發間,轉頭給了他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,「你會不會用弓?」,「會」,鳳隨歌眯起眼,「但我不擅使弓。」
彷彿沒聽到後面的話一般,一笑已將貪狼遞到他面前,「那便交給你了」,鳳隨歌不接,變色道,「我說我不擅使弓!」
一笑定定的看他,「你以為我真的不想活了么?」鳳隨歌咬牙不答,暗蘊殺意的眼光掃過幾個爭得最厲害的將官。
一笑的下一句話成功將他的注意力吸引回來,「你若想我活過今天,你便接了這弓」,他死死的盯住著一笑的臉,「但是,如果偏了怎麼辦」,「那我就死在你手裡」,一笑說話的口氣好像正在和他談論天氣。
良久,鳳隨歌慢慢的將貪狼接過來,「若我失手,我會在你心上補一箭」,「好」,一笑促狹的眨眨眼,「你不會是想趁機報仇吧」,鳳隨歌苦笑一聲,「是啊,早知道今天有機會報仇我便不把那箭簇給你了。」
一笑似笑非笑的將那個裝著箭簇的香囊從懷裡拽出來,朝他晃了晃,「現在還給你要不要?」「哪怕你就要死了,你也得給我記住,給了你的東西,不管是什麼,我都不會再向你要回來」,鳳隨歌一字一句的說。
見鳳隨歌接了貪狼,廳里的喧鬧聲漸漸低了下去,原本爭著要試弓的武將們也悄然回到了座位上,而鳳岐山看著低語的兩人,沒有顯出不耐之色,甚至有些寬容的想,或許是遺言了,就讓付一笑把該說的都說完吧。
鳳隨歌靜靜的看著一笑,眼裡流出的溫柔和堅定深深的灼燒著一笑的皮膚,一笑避開他的眼光,微笑的揮了揮手,轉身朝庄妃站過的地方走去。
「付一笑」,鳳隨歌嘶啞的說,「你介意不介意再多記一筆?」
一笑猶豫了一下,在她轉過身來的一剎那已被鳳隨歌緊緊的攬在懷裡,她有些承受不了從他身上傳過來的洶湧和澎湃,用手抵住他的肩膀,想要稍微離他遠一點。
「一笑」,他輕聲說,「明日去扎耳孔好不好?」